【叶喻】万籁归处(二)

命令行:a1a3ST

程序员1号想了半天终于无话可说,你们觉得难吃就骂这个软件吧。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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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一代名宿叶秋因巨额贪腐、怠慢公职等罪被开除嘉世军籍,本频道记者前往嘉世住宿区采访,却发现叶秋已经离开,至今去向不明……”蓝雨队员正在茶餐厅吃喝,就从早间新闻获知了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

“开什么玩笑!?”黄少天接连切了几次频道,军事新闻、财经新闻、科技新闻……就连博彩频道都在播报这件事,蓝雨队员饭都顾不得好好吃,纷纷议论起来。不仅他们,想必此时其它星区的居民也是同样震惊。

不论此事在星系内部激起了多大的鲸波怒浪,该举行的演习和该发生的摩擦总会继续。半个月之后,蓝雨模拟远征,第一次遭遇没有叶秋的嘉世,大胜而还。

黄少天一连挑了嘉世连队长副队在内三名成员,却没见多高兴,复盘时忍不住对喻文州道:“队长,你说这刘皓今天怎么这么白痴啊?他好赖还是个副队长呢,嘉世现在资历最深的老人就他了吧,我看就凭他这样的表现不如趁早回家卖红薯,还留在嘉世简直就是灾难啊!”

喻文州笑了笑,冷眼看向苍莽的窗外:“刘皓心思灵活,可惜没放在正道上。他今天的表现确实反常,多次出现极其低级的失误,完全没有一名职业竞技选手应有的素质。”他似乎短暂地陷入遐思,“我不知道嘉世的陶老板怎么想的。”

“他这是缺人管着,忍不住就要作妖了吧。”黄少天说,“哎,队长,你觉得他这么脱线跟叶秋有没有关系?要我说肯定有。啧啧叶秋真是嘉世的成瘾药吃了就不能停啊,戒断效果这么严重!”

喻文州对他这个比喻不置可否。黄少天也没期待他有什么评价,瞥了眼钟点说自己想出去走走,开着小飞槎就没了人影。

 

“靠,所以你这是被陶轩崔立刘皓他们合起伙来给阴了?他们是不是脑筋搭错?”黄少天蹲在一个小坟丘上,愤愤地理着袖口,响亮的嗓门在这片荒寒墓地里回荡,“然后你就逃出来跟小虾米抢饭碗,够堕落的啊你。”

“不然呢,我总得要讨生活吧?现在混口吃的不容易啊。”叶修一身破破烂烂,两只眼睛要阖不阖地趴在眼窝里,颓废得像个拾荒者。当然他现在过得跟拾荒者也没多大差别。

当事人一副浑不挂心的样子,黄少天也不好多说什么,转而打量起叶修坐下那头从没见过的骑宠。这是荣耀文明的尖端创造之一,交叉整合了生物科学与信息科学的技术成果:对选定的低等生命体进行克隆和中枢改造,然后在人类与它的中枢之间建立神经元链接,通过化学递质和生物电交流,形成局域的微神经网络,集成两个种族的某些优势,比如进行更低能耗的快速计算、自我修复、自我进化等等。叶修从前的伴侣是一头凶猛的抹香鲸,但他被嘉世开除,多年战友也只能留在嘉世了。眼下这个是一头漂亮的狻猊,眼睛弯弯地眯成两道缝,抿着唇十分害羞又讨人喜欢的样子。

黄少天在意的当然不是这个,而是它方才屠杀骷髅族时展现出的狡捷机变和均衡素质。他伸手刮了刮它的鼻子,狻猊把脸一皱,忽然张大嘴巴打了个喷嚏。一大股喷鼻的香烟扑了出来,把黄少天呛得一下坐到地上直咳嗽。叶修叼着根烟乐呵起来,摸着狻猊颈后的皮毛说:“该。”

黄少天咳了一阵,站起来说:“大爷的。要不是看你穷酸得就剩这点家产了,老子打爆你!”

叶修说:“呵,多长进点,等着哥回来虐你们吧。”

“你把这玩意儿养出点膘来等着我来宰吧。”黄少天挥挥手,“走了,我得回去了。他们追杀你你应付不过来的话尽管和我说,替你杀他死。”

叶修说:“行了,真有心的话多帮我免费打点工,就你一个够干嘛的,你们队别人呢?”

“……”黄少天对这人的厚脸皮无语了。但是叶修一点自觉都没有,还要说:“文州呢?他最近忙啊?”

“少打我们队长主意了!想找他有事自己上门来请!”

 

黄少天回下处的时候正碰上喻文州起夜。“少天?这么晚才回来啊?”

“呃,是啊,不太走运,碰上个麻烦鬼哈哈……”黄少天想溜回房里,谁知喻文州跟着也进来了。

“是不是去见过叶秋了?”

黄少天没吱声。

喻文州见他腰上别着根白骨,微笑道:“这是少天的收获?我可以看看吗?”

黄少天是杀悬犯之后凭证物领花红的职业捕头,有猎杀之后捡个战利品的习惯,这回也不例外,此刻只好把骨头解下来递给喻文州。喻文州把玩着它转了几周,若有所思道:“这个纹理和尺寸,是出自埋骨之地的骷髅族身上吧?少天兴致这么好,散步散到埋骨之地去了?”

“……”黄少天索性直说了,“队长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问的当然不是怎么看出骨头的出处。喻文州走近一点,低声说:“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

黄少天简直寒毛倒竖,同时在心里怒捶叶修养的那只蔫坏狻猊。接下来喻文州问他叶修的近况,黄少天只好巴拉巴拉全说了,两人又就叶修新倒腾的那些玩意儿讨论了好一会儿,才各自分开。

 

黄少天本以为叶修会自己来找喻文州,或者他俩会约个时间地点碰面,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喻文州就和他们一起打道回了蓝雨。

别后涉河汉,还来月上弦。

喻文州回到自己的海景房,点着熏炉,左看右看,最后将墙壁上挂的阮咸取了下来,接电后斜抱在怀里。这只中阮初时无弦,他把右手手腕内侧的静脉照着面板一扫,左手轻旋琴轴,立时便有四条光线从琴头跳了出来,脱缰野马般在空中乱摆。他左手一挥将光线另一端捉在指间,而后牵系在琴码上,就此信手弹拨起来。

盖有所穆然深思而鼓琴,手中丝弦便是心中维度,弦长有尽而心声无尽,中阮的四条仿射坐标线随着喻文州的推手却手缤纷起搏,笑、舞、哀、歌,张成他独标的本构。此间有千万点逸思如檀灰香屑,吹也息也,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九万里尘埃乘着星汉中电磁场的涨落,奔至叶修的零空间里。

叶修打开解调器。“文州?我正想敲你呢,你就来啦。”

“最近还好啊?听说在做丐帮老大?”

“呵呵,找了个小堂口托身,接点私活,”叶修说,“毕竟这行做了这么久,难道还真跑回去给人干表演不成,怪没意思的。”

“是啊,”喻文州明白他的感受,阈值被推高了以后达不到临界的刺激都是空,“嚇!还玩突袭这手?”

“说得跟你没玩过似的。”原来叶修刚刚调节着不同温度和流速的烟气通过管屏,以此法吹起一只排箫来。排箫的声场经过调制解调,跨越数个天文单位,竟干扰起喻文州的中阮线。

喻文州手指一抹翻弦调动,与叶修你来我往地斗技。这种一对一的直接斗法,考验的无非是计算与手法的速度和准确性。喻文州手速上天赋不高,而叶修的花样又多又快,没用多久,排箫一个流丽的变徵,如霜刃般嘹唳一掠将中阮线切断在空气里。

“㶲密度不大,不过有二十三级音阶变化,足够难缠了。”喻文州评价他的新操作系统,“不过也仅限于你,其他人恐怕玩不转这一套。”

“的确,这个项目价值有限,以前在嘉世体系下陶轩一直不批准,让我多为后辈考虑,把经费花在刀刃上。”叶修说。

“他站在嘉世老板的立场上考虑,也没错。所以你这是打算自己把它搞起来了?”

“嗯,这么有意思的系统,当初我的一个朋友费了很多心血才构建起雏形,我怎么能、”叶修稍稍一顿,把排箫随意吹出几串花儿,喻文州听着颇有种抚凌云而自惜的况味,“总不甘心带着它走进坟墓吧。”

“期待你回到联盟,”喻文州说,“我相信荣耀竞技的整体技战术水平会有一个很大的提升。”

叶修辞气微妙:“你说话总是这么确凿无疑?你觉得我真能等到那一天吗?”

“噢?大家从来都讲我说话态度微婉啊,你这样讲的还是第一个,”喻文州笑,“为什么不能?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没有的事,哥的本事不接受怀疑,”叶修斩钉截铁地否认,并在内心表示对喻文州的激将法不屑一顾,“我只是在想投票的问题。”

是的,投票。叶修已经被逐出嘉世,这意味着如果他想要以被联盟认可的竞技选手身份重新站在圣火的照耀之下,则要么取得其它地理区划内临时政府发放的绿卡,要么自己注册公司、编组队伍,由所在地区的选民进行公投,只有支持票过半的才具有代表所在地竞逐圣火的资格。并不是每个地区都仅派一支代表队参赛,例如燕蓟地区,就有微草和皇风两个派系,各成一党。叶修所在的长洲地区,目前是嘉世一家独大;他若在本地另起炉灶,和老东家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而他是以巨额贪腐、怠慢公职的罪名被嘉世“大义灭亲”的,莫论长洲,整个荣耀星系谁人不晓,说句“世人皆欲杀”也不为过,否则何以颠沛流亡至此?

荣耀各地区联盟的和平竞争制实行至今,不过七年有余,其中以叶修担任队长的长洲代表队嘉世独得三冠,为长洲争取了连续三年的神之领域优先开发权,使长洲积累了雄厚的财富,在同期移民开荒的地区中,政治制度显然是建立得最快最完善的。

喻文州完全会意:“长洲要立国了?总统制还是议会制?总不会是……嗯哼?”

“谁知道呢。”叶修点了支烟,含糊地一声笑。“我并不关心。”

他丢下这么个轻飘飘的短句子之后没再开口,电波出现短暂的寂静。而喻文州心念电转,出口的已经不像是个问句,而是一个平静的结论:“所以这就是你被开除的原因。”

“嘶——”叶修吸了口凉气,有些被他的敏锐惊着了,“文州啊,来让我看看,你这心到底有几窍啊?”

想看吗。喻文州在心底微微一哂。

不知道那边叶修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此言有失,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空间也被沉默收紧。他拾起之前的话题:“陶轩和崔立的想法我很清楚。他们希望向长洲移民中手握实权的老资格权力阶层靠拢,那帮老爷们儿也有合作的意思,但是你知道的,”他语气中带点分不清是嘲笑还是自嘲的意味,“上流的矜持嘛。本来也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大事儿,只不过他们想让我配合出力。”

这段话信息量挺大,喻文州不予置评,只问:“不管他们预期的是什么,总没有你胜任不了的吧?你只是不想。”

“我只是不想。”叶修肯定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竟有些爽然自失地喃喃低语,“他们的底线是兼任军官学校的校长……总之是行政职位。教育和培训当然重要,我从未忽视这一点。但是我拒绝了他们。为什么不?”

这句诘问经过无数次电磁振荡,穿过浩渺星辰,略微失真又无比确切地传到喻文州耳朵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叶修的自问像是远处海面上一个未眠的鲛人吹起微沙的埙声,蹑鲸踪、渡幽水而来,梳过他的鬓间,只是嫩指一掠,就勾起夜永的轻愁薄雾。喻文州坐在敞开的阳台上,足下有晦暗的潮水拍岸而还,一波接着一波坚持地、缓和地侵蚀着他的稳固,唤起一种喜悦与惶惑、笃爱与茫然交织的酸软情绪。

“文州,”叶修不满足于自问,他的话语探得更近、更近、似以指节摩挲他耳廓内的软骨,“蓝雨迟早也要走这一步的。当然蓝雨的内部关系比嘉世健康,但是我问你,如果你也被迫面临这样这样极端的情况……”

喻文州根本不需要思索,他一听到这个问题,就已经干干脆脆地站好了立场。他的选择会和叶修如出一辙,与自己的老板、治区的高层割裂,尽管他们对自己恩情不薄。因为早在他还是个受排挤的小实习生的时候,就给自己的未来指定了方向:圣火燃起的神庙之巅。他的人生道路不会因为别的任何事情拐到行政上去,绝无可能。

他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直面那种红与光。火炬顶端跳动不息的战利它是。叶修唇线间曼然嘘吐的奇方它是。同伴眼瞳里自燃和倒映的渴求它是。他当然爱它,和它纯粹的美丽比起来那些“百年大计”什么都不是。但是他也同样清醒地知道,自己这么选是把集体的利益放在了天平高高翘起的一端,另一端沉甸甸地压着他个人的毕生志趣。

毫无疑问,喻文州对蓝雨和养育他的珠广乡域怀有很深的热爱与感激,也正是因此,叶修提出的问题,即使是假设也让他感到难过。而如果换作是他同届的队友,黄少天或者郑轩在这里,他们恐怕都会给出和他不一样的回答。一想到自己为了朝圣路上的无限神秘和自由,甚至不惜于站在集体和挚友的对立面,喻文州心底就像被火焰烧噬一样。他终于无比真切地体会到了叶修如今的感受,无线电的手指从对方脑海里伸出来,蜿蜒迢递,尖锐刁钻地揪住他耳朵里那一小块敏感的软骨,令他几乎痛苦地呻吟起来。

叶修低长地叹了口气。

这个话题该到此为止了。这种情境对叶修已成定局,对喻文州终究只是假设。“加油吧,期待你将荣耀变得更精彩。祝你好运。”喻文州由衷地说。

“必须的。”叶修摆弄着排箫,奏出一行温柔悱恻的音阶。一粒耿耿独明的星子原本凝冱在海里,一点磷磷的冷萤与它隔水相照,此瞬泮寒回暖,潮音相和,愁眉吹解。

 

橐橐橐橐,喻文州的房门被连着叩了几下。“请进。”

“队长你这么晚了还在吹笙啊,我们都要睡了,”黄少天站在门口,“咦?你这不是抱着你的阮吗?我就说你什么时候还会吹笙了,等等,那刚才几声怎么回事?”

“孤陋寡闻吧你,笙和箫都分不清,还有我和文州可不是在开音乐会,我们讨论正经事呢,你睡觉有我们正经事重要吗。”叶修欠揍的声音从解调器里传出来。

“靠靠靠靠原来是你!你能有什么正经事啊我说老叶你不就是想拉我们队长给你当苦力吗,你要真有那么多麻烦不如来我们蓝雨得了。”

“哦,你说了算吗?”

“不算。”喻文州立刻接上。

黄少天气结:“到底谁才是亲队友啊!你们一晚上才聊了些什么这就沆瀣一气了!”

“诶,我们聊得正开心呢,刚在说文州要是手速快点你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滚滚滚!”黄少天对着喻文州手里那个中阮的音孔怒目,“想打架直说我来砍你八百回合!”他转头又跟喻文州说:“队长我回去了,你对这个混账不要太客气!”

喻文州笑,看着黄少天关上门,对叶修说:“少天说得有道理,我要按时休息,到时竞技场上再来领教。”

“场上见。”叶修轻快地说,“晚安啊文州,么么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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