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喻】万籁归处(一)

命令行:a1a3ST

预警:比较自我比较放飞。

为什么没整完就发,因为我真的好无聊,你们理理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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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目镜中由自己控制的湛蓝线条终于还是变化不及。方才大费心思构建起的毒瓶*崩出一个豁口,被困多时的小昆虫立即变向,脱离十字准星,嗡嗡逃出生天。

心有余而力实不足。喻文州一言不发,切断能量源,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操作记录,然后离开操作台走出门去。

他的训练室在底层,顶部由各类横七竖八的管道连接在一幢引颈入云的楼阁上,模样好似一块被老树根盘虬怀抱的怪石。这里黑黢黢的,寒流沉重而缓慢,像一把铁刷子刷过他的毛孔。喻文州深吸一口气,沿着楼内曲折复杂的行空栈道开始向上攀爬。

这也是基本训练中的一项,意在考验体能、敏捷性等身体素质。喻文州动作规范却有些笨拙,经常被同届的实习生嘲笑为葡萄架上的蜗牛,不过他从不理会。他在去年严酷的校招中经过层层筛选,终于勉强拿到最后一个蓝雨的名额。人人都说他幸运,只有喻文州明白自己凭借的远不止幸运。他会做到绝大部分嘲笑他的人所做不到的事:他会度过试用期,正式加入蓝雨。但这不是他的目标,远远不够

一线尖锐的惊弦响自头顶破空而来,那是星际列车报站的声音。喻文州加快了速度。这是本月最后一趟班车,要是错过就赶不上荣耀星系一年一度的庙会了。他好容易攀至斜伸的桁梁上,眼看那银色车身扶摇欲起,忙用力一蹬扑向列车尾翼。

这下把微草星际的标识抱了个满怀,喻文州低头一看松了口气。大约是有目击者告知了列车长,车尾的舱门打开,让喻文州滑落进去。

“你还真是个身体力行的吊车尾。”他同级的高材生,黄少天看着他撇嘴道。

“多谢帮忙。”喻文州礼貌地笑笑,转身面对车厢壁上的石英玻璃。他抬手抹去眉睫上冷而黏的露水,那是刚才列车启动时尾部排出的乏汽凝结而成。玻璃成像中他的面容重新变得清爽起来,喻文州一边调节自己急促的呼吸,一边将目光向车窗外的广袤空间投去。

成群结队的二翅蜉从窗外掠过。它们像致密排列的二极管一样发出明亮的光,鼎盛时波长趋向谱的长端,是晴柔的橙黄色。蜉蝣朝生而夕死,其波长也逐渐推移,此时不断有大片的蜉蝣从队伍中坠落,呈现临终的黯紫色。列车正处于加速爬升状态,将熳丽的落霞抛在身后。

再往上就要突破这颗星球的云层了,经过移民改造的,可调控的概率云层。难以测度的电荷正在其中流窜,它们形成的变幻无端的电磁场是星球的最表层防御。黄少天应该比较熟悉这里,毕竟是他的主要工作场所。星球的部分土著,空行夜叉族也在这一区间内活动,他们仰望着银光闪闪的列车。驾驶员展开了后掠翼,此刻的班列大概就像一头翼龙。

“喂!你看你看,那玩意儿又来了。”一个夜叉捅捅他的同伴。

“不就是会飞的蜈蚣吗有什么可看的……”对方很不耐烦。

喻文州猜测这驾列车可能换了新的驾驶员,躲避空间紊流的操作非常精巧,但乘客体验真的不太好;又或者是他本人对于变化的辐射场太敏感了,总之他感到一阵眩晕。好在很快地,列车摇头摆尾脱离了星球的流动边界层,朝着更深邃的银河驶去。

 

他们抵达神庙的时候现场已是人头攒动。这是一座令人肃然起敬的环形建筑,矗立在荒废的旧星遗址之上。上溯不过百年,旧星上的居民已经接受并认识了他们的家园即将资源枯竭这一事实,达成了种族迁移的共见。由于可及范围内不存在同等体量的宜居星球,人口不得不分流,转移到同星系内散布的各小行星上,并迅速以天文单位为区划,形成了数个利益共同体。近百年来,这些共同体为了争夺用于建设发展的资源没少大打出手,而在两年前大家终于派出代表达成和平协议:互相消耗是大家不乐见的,那么,不如各政体从所辖地区遴选出素质优异者编组为队,由队员操纵并展示本地区最先进的技术成果,以竞技形式一决高下,强者公服,取得各地理区划间“公海”的优先开发权,一年为限。与议政体结为荣耀联盟,违反协议者,联盟一齐追责。

为表同根同本、薪火相传之意,竞技场所定在故乡墟里之上,由众政体共筑神庙,设立圣火为竞技中胜者的表彰。广阔丰沃的荣耀空间公海,命名为神之领域。

喻文州投职的蓝雨,正是一家位于珠广地区的、与当地政体合作的军工科技公司。他和同届的黄少天一道,此行就是为了实地观摩荣耀的竞技赛事。

到场者与他们不同,多是来看热闹的观众和趁机做生意的商贩,倒真有几分旧时赶庙会的意思在。此刻环形庙宇中央的空地上正进行着热场表演,周围立壁上掏出一个个拱形洞窟,观众们手里拿着刚买的灯笼、应援旗和望远镜,三三五五坐在洞窟里兴奋地喧哗着。喻文州安静地坐下,戴上目镜,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摊在膝头。

 

挂住他的美丽是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的。

 

百花战队的队长和副队诚然是一对出色的好搭档。喻文州看过介绍,百花队长孙哲平应募前是职业赛龙舟的,副队张佳乐是舞象的,两人配合起来又浪又炫。干扰信号像过年一样噼里啪啦地炸,喻文州坐在场外都觉得感知一片混乱,头皮阵阵发麻,可想而知另一方嘉世的队员根本无法有效探测百花的行动细节,甚至无法互相沟通;而百花打头阵的超临界热流武器利在高温高压,嘉世一方根本无人能挡他锋芒,几乎是一触即溃。嘉世那位主修空气动力学的副队勉力周旋可实在支撑不住,只能尽量有序地一节节退向开战时他们选定的本垒。

“杀得好!杀得漂亮!叶秋呢?嘉世那个拽得要死的斗牛士叶秋在哪里?”坐在旁边的黄少天心急叫道。他从比赛开始就迅速融入了现场热烈的气氛,喻文州觉得他就像一个幼稚的小鬼,想必又把自己代入了干死叶秋大恶魔这样的英雄角色。

叶秋,嘉世队长,带领队伍取得了上一届也是第一届竞技的最终胜利。他在竞技场上特秀的英姿已使他闻名荣耀,各媒体纷纷褒赞他的惊人艺业和王者风范,称之为天生的斗牛士,美称“斗神”,随随便便往场上一站,就能挑衅得各路高手向他邀战。

喻文州看过报道后颇好奇他的相貌,可惜此人极少在公众前露面,即便现身也总戴着各种滑稽的面具。真是神秘啊,喻文州想,叶秋现在藏身在哪里呢?他反复调节目镜的焦距,从上帝视角仔细端量着这场竞技的整体和细节,布局和走势,心中对叶秋的位置有了大致推算。他迫切地换上了广角镜头,此时那百花缭乱狂蜂浪蝶一般的信号场波动于他来说都不过是一个绚丽的谜面,他的呼吸轻之又轻不及一羽,只静待谜面揭晓、嘉世飘红的那一刻。

孙哲平手中的装备已经达到了狂暴的沸腾状态。他将攻击节奏提升至最骤烈,武器中的热流极速飙上了传热恶化点,以高到可怕的焓密度冲向嘉世的防线。瞬间破阵。

一枚闪烁的牙形火焰弹从他背后发射出来,在空气中折出几星幻影,划出数道真假难辨、近似水平的抛物线,仿佛因钩着大鱼而微弯的钓竿。小朵火焰轻捷地没入热流设备,下一刹,竞技场已变作云蒸雾蔚的大泽,喻文州颅内自动匹配了通天彻地的炸裂响,然后才在心脏的余震中听见姗姗传来的压力容器引爆声。

他松了屏息,微微叹一口气,羽毛落地。

绘事后素。

反击战的号角已经吹响。喻文州澹然下视,这场比赛的结果对他来说是确定的了。不过几十秒后他再次睁大了眼睛,叶秋对实时信息精确快速的处理、犀利得当的指令、嘉世队员紧密流畅的配合,以及百花不屈不馁的坚持,都在短时间内多次刷新了他对荣耀竞技的认知。他一面贪婪而细致地察看战况,一面急急地做记录。尘埃落定时喻文州合上笔记本,侧头一看,黄少天不知何时已彻底消音,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下方遍地狼藉的竞技场。

“结束了。”喻文州拍拍他的肩。

“搞什么啊,这落差也太大了吧……”黄少天才回过神来似的,嘴里嘟囔着。

“你以为只有他能做到这样的程度?”忽然有一个人影像猫头鹰一般从两人上方的洞窟倒挂下来,两颗薄荷糖般一大一小的眼睛看着他们道。

“你是谁?”黄少天诘问。

“微草,王杰希。你们来时乘的列车就是我开的。”

“原来是你啊!”黄少天差点跳了起来,“车开得七拐八弯,我还以为司机醉驾!”

王杰希笑了一声:“因为我平时还是比较习惯驾驶小飞行器。”

“微草的新一任魔道学者?”喻文州忽然出声,“幸会。蓝雨,喻文州。”

“幸会。你呢?”王杰希转向一旁的黄少天。

黄少天却并没有做自我介绍,而是急吼吼地质问他如果处于方才百花战队中魔道选手的位置,打算怎么应对叶秋?说不上来就是吹牛!

王杰希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思索,这时就和他争论比划起来。喻文州侧耳听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声“我去找裁判委要个录像”,也不管他两人听没听进,就沿着阶梯向场外走去。

 

竞技结束之后,神庙外搭起了临时的集市,人流熙攘。喻文州拿了录像,想要搭乘返航的星际列车,却没找见同伴的身影,索性闲逛起来。出于职业习惯,喻文州边走边看边处理起空气中声场的波动——他瞄准的正式职位,是蓝雨的控场术士,顾名思义,要善于调控空间中场的变化。而在娴熟掌控之前,必先有将其条分缕析、深刻理解的能力。

集市中声音嘈杂混乱,解析它们几乎将他的思维占满,喻文州却乐此不疲。不同的声相往往承载着不同的情绪,有狂喜的,颓丧的,急切的,欢快的……一场盛事后什么样激荡的情绪都有。而随着抽丝剥茧的进行,一轨周期单调的声波渐白于缭乱思潮之中。

那就像是斗室中独檠的冷烛,惺忪点头;或者一管闲笛般的手指,无意识地谩然敲奏。喻文州不自觉地踩着这隐于闹市的清促音节,入魔般穿过人群,朝热闹的边缘、狂欢的背面,嗒嗒步去。

 

譬若空山之独往。闯入者自以为寻芳探幽,雅兴非常,而在山精木魅看来,他未必不是一个冒失的恶客。叶修从神游中回魂时,半是惊讶半是不怿地“啧”了一声。他等着恶客走近,抬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走路开小差的少年。“这是哪家的男孩子出来乱跑?还跑到别人休息舱里来了,一会儿把你拐回家了别闹啊。”

喻文州如梦方醒,头一遭说话竟有些呐呐:“不好意思,我不知怎么走错了……”他眼神一凝,突然道:“叶秋?”

叶修又在心里啧了一声。这人虽然彬彬有礼地使用了疑问句式,语气却十拿九稳似的。“什么叶秋?别搞大新闻啊,要负责任的。”

喻文州指向明确地朝他手边溜了一眼。叶修跟着他目光一看,自己桌上扣着个哪吒三太子的面具。他强辩:“这我刚在市上买的。”

喻文州诚恳地看着他:“从前只是听说前辈的大名,如今得见,就如拨云见雾,方知‘天生斗牛士’的脸就该是长成阁下这样子。”

“……”叶修无语。跟谁学的,垃圾话一套一套?他突然福至心灵:“蓝雨的预备队员?”

少年颔首:“前辈好,我是蓝雨的喻文州。”

“老魏的门生啊,怪不得。”叶修懒洋洋地靠回椅背上,把香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一般人就是走岔了怕也进不来。”

是的,喻文州此时已察觉到这小桃源的特别之处:似乎远抛凡尘,格外寂静。他欲启唇,迟疑间却终究没有出声,只站在当地,微垂双目看着叶修模糊不清的面容。似是咫尺楼头栖迟的鸟,使卷帘人窥见他梳理双翮时自顾自的情态。

极细微的颗粒摇漾在这一空间,暮春的,熏然的,依稀涂抹出其产地的煦暖天气。喻文州的思绪潜随着骀荡丛生的烟雾一同发散。他凝伫良久,以致于体表滋出霉苔,纤细的菌丝无限抽长,刺向未知的边界;他腔内被蠹得只剩一副支架,惟有时间的刻度亘古不移,雨水从天灵有节律地滴落,击打在肋骨上,使他的灵魂得到回声。

他骨骼嗡振着爱上这神秘的自由。他何其有幸领略了因吹霭而梯航的飘飘然,当喻文州意识到这一点时,十二钟声已矣,他由太虚收敛至凡芥。凡芥点落何处?落在栖鸟衔来的,那一粒温红可爱的梅苞上。

喻文州以目光细细描摹着眼前人的唇线。唇珠天然地微微嘟起,正如梅苞。

梅苞乍破。

“赛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啊……”叶修心满意足地叹气。他偏过头,看着喻文州怡然的样子,有点得意道:“怎么样,待在频域里,很宁静很放松吧?”

喻文州悦服点头。他已了解,之所以叶修在信息处理上做得干净精确毫不费力,乃因其方法论的优越:对乱成一锅粥的信号波施以傅里叶变换,一旦从时域挪移至频域,波形成分立刻变得明晰无比。也正是因此,身在叶修构筑的频域之中,才能芜事不侵,五识通畅。

“悟性不错嘛。”叶修看出来他眼中新知的喜悦,站起来抖抖衣摆说:“有缘碰上,教你个乖。好啦,我该返航了,你回家去吧。”

他的鸟儿振翅飞去,只留下窗外的枝桠空空。喻文州心里的空枝上下晃荡着,拍打着飞鸟临去一跃的余韵。

“叶队长。”他不自禁地叫住叶修。“你的香烟很好闻。”

叶修颇感意外地冲他挑了挑眉毛,随手抓起桌上一个犀角盒子:“你喜欢?里面掺了香料,嘉世特产,拿回去点。”

“谢谢。”喻文州接过来,还以一个同样生动的扬眉笑。那意思很明白,别用这种态度打发我,我可不是什么向前辈伸手讨糖的小孩子。

啧——这是今天的第三次了,叶修看着喻文州转身走远的背影。

 

“训练不怎么利索,出来倒野得影也见不着。”黄少天一碰面就刺他。

“先没影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我。”喻文州说,他不给黄少天扯皮的机会,紧接着追问:“那个微草的王杰希呢?”

“他等不及先走了,我们可以坐雷霆动力的车回去。”

一声呜呜然的汽笛响从头顶掠过,两人同时抬起头来。这是一支重型舰队,领衔的是一头威武的抹香鲸,正喷出滚滚蒸汽,竦峙的桅杆顶端燃烧着属于第二届荣耀星系竞技冠军的圣火,曳着属于嘉世的枫叶长旌,浩荡归去。

两人收回目光,恰巧对视。喻文州看见黄少天眼瞳里脉动的光焰,听他说:“我当取而代之。”


TBC

*毒瓶:装有适量剧毒物的广口瓶,用来熏杀捕获的昆虫,以便及时制成完整的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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